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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老父親

薄雨初歇,站在城市的陽台上向北眺望,遠遠的一溜山梁被迷濛的霧氣籠罩著。驀地,我在這濕漉漉的氣息裡想起了你——我那可親可敬的老父親。
  一直以來,我對家鄉的山都懷有一種特殊的情愫,每每想起家鄉的山,我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你。想起你瘦削的臉龐、佝僂的脊背、粗糙的大手……在我靈魂的深處,山和父親合為一體:山是父親,父親便是山。
  家鄉的山是荒涼的,荒涼得只長石頭不長糧,山裡的水比起城裡更是彌足珍貴。在那個貧瘠的年月,父親硬是用他那堅強的臂膊和勤勞的雙手在亂石縫隙中摳挖出一筐一籮的紅土,然後又用他那堅實的脊背一筐筐、一籮籮地擔到向陽的山坳裡堆積成耕種的田地。這零零碎碎的幾處薄田便成了我們全家的活命田。父親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小心翼翼地侍弄著他們,並熱切地盼望來年的豐收。
  家鄉的人把這裡的山稱為「旱山」。連綿的山體上是數不完的青灰色石頭,山溝溝裡是數不盡的石頭蛋蛋。山裡缺水啊!山裡人苦啊!每到乾旱的季節,家家戶戶更是眼巴巴地望著天,祈求龍王爺抬抬頭,打個響亮的噴嚏,好捨點雨水。為了乞雨,村裡人在東頭的麥場旁邊砌了一座龍王廟,善良的山民們逢初一、十五,都會過來虔誠地進香、禱告。
  到了70年代初,山裡修建了水庫,但是山坳裡的田地澆灌起來還是困難,倘若碰到大旱,更難!忘不了那個乾旱的年月,倔強的父親從遠處幾近枯竭的水庫裡用馬勺一勺又一勺地把水舀進桶裡,再一擔又一擔地挑到自家的田里。崎嶇的山道上,我那血性的父親滿頭大汗地挑著擔子來回奔走著,一任他那赤裸的脊背被熾烈的太陽炙烤得黝黑發亮。到了晚上,在昏暗的油燈下,我們兄弟倆趴在斑駁的方桌上寫作業,而疲憊的父親總會蹲在門前的石?上吧嗒吧嗒地不停地抽著旱煙。夜闌人靜,我和弟弟總會相爭著枕在父親寬厚的臂膊中睡覺。一扇木窗外,星月滿天。屋內,父親的鼾聲一起一落,我們兄弟倆就伴隨著他那有節奏的鼾聲做著斑斕的酣夢……
  為了改變家裡的拮据生活,父親想方設法地為這個家操持著。等過了農忙,他會和山裡的漢子們一起背著鐵錘進山。叮叮噹噹的鑿石聲清脆悅耳,恰似一泓涼爽的清泉流淌在人們乾涸的心田。這鐵錘與鏨子撞擊的每一聲叮噹裡,都沁著父親們的汗水。他們把鑿下的石塊用牲口車拉下山,再拉到城郊的鄉村換錢。記憶裡,每次父親下晌回家都是塵灰滿面的,他也總會用他那粗糙而龜裂的大手摸一下我的腦袋,輕輕地擰一下弟弟的臉蛋。幼時,父親在我們眼裡是英雄,是強者!他用寬厚的臂膊給予了我們安全,他用有力的大手給我們撐起了一個溫馨的家!
  然而,歲月總是無情的。年輪在父親枯瘦的額上緩緩碾過,那條條乾涸而清晰的皺紋裡蘊集著父親年輕英俊的面龐,鐫刻著父親憨厚樸實的笑容,更記載著關於父親的些許往事。當猛然間回過神來,我卻發覺父親那年輕英俊的面龐此時變得蒼老了,那山一樣堅實的脊背此時變得佝僂了。父親——真的老了。
  年老的父親依然不肯停下手中的活計歇息一下,他一如年輕時那般倔強和執拗。花甲之年的父親硬是在後山又栽種了幾十棵果樹,從修剪枝條到挑水施肥,從打藥到收穫,他都細心嚴謹地侍弄著。倘若到了七月瓜果飄香的時候,他便會通過電話,讓孩子們回老家分果子。等忙完了果樹他又會操起鐮刀在山上來回割荊條。又細又直的荊條被父親割下後碼在一起,又被父親成捆成捆地背回家,然後父親又會在無數個黑夜,用他那雙粗糙的巧手編成筐,窩成簍,再步行挑到城郊的集市上變賣。孩子們掙的錢足以供他們老兩口養老,可父親總是不肯向孩子們伸手要一分錢。他總是說現在身子還硬朗,還能自己養活自己,等和母親真正不能動了再用孩子們的錢。
  有一次父親去集市上賣筐子,慌亂中收了張一百元的假幣,傍晚回家後一臉沮喪,不停地說自己沒成色,氣得他晚飯沒吃,倒頭便睡。母親心疼他,就打電話給我們。第二天,孩子們都回老家來勸慰父親。孩子們哄著他,再一次央求他和母親一起下山來城裡住,他卻說他捨不得大山,捨不得後山上那片果園,更捨不得滿屋子堆放的筐筐簍簍……
  又一次想起我那勤勞而執拗的老父親,不禁熱淚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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