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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在另一個世界裡您寂寞嗎?

2003年,春節。
  我整個人在整個春節裡一直晃蕩著父親的影子。我揮之不去,不招也來。這個春節,父親,因為您的陪伴,我哪裡也沒有去,哪裡也不能去,我就一直守著我租住的屋裡,陪著年邁的母親、年幼的兒子和剛娶的新娘。
  過年前,我就聽侄女說父親您來過大哥家和一個堂哥家。據說那天晚上,侄子侄女們都上學去了,大哥也未在家裡,只剩大嫂一人坐在廳裡看電視,突然聽見廚房裡有揭鍋動蓋的聲響,以為是大哥回來,便開門去看,廚房裡卻黑燈瞎火的,一個人也沒有。大嫂有些怵了,知道父親您餓了,回家來找吃,這樣的情景您在世時是常有的。後來,父親您又去了最小的堂哥家,堂哥排行第四,我們都叫他四哥,他與您的關係非常的好,您受過他的不少照顧,想必在那個晚上您也記起了他家。四哥與大哥同住在新村的第一排屋子,四哥在頭,大哥在尾,走過去只消二三分鐘。父親您便去了,同樣的,四哥家裡只有四嫂一人在家,與大嫂一樣坐在廳裡看電視,突然聽到廚房裡一陣揭鍋動蓋的聲響,也以為是四哥回來,開門去看,廚房裡一樣的黑燈瞎火,一個人也沒有。四嫂首先想到的是您回來了,也有些怵了。事後兩個嫂子都跟家人說了,說父親您終於餓了,終於回家來了!
  父親,您怎麼不來我和母親租住的家裡呢?母親說,不管您什麼時候回來,家裡一定還有飯,櫃子裡一定還有菜,即使您來得不巧,飯菜沒有了,只要一聽見聲響,母親就會醒來,如果知道父親您回來了,知道您還沒有吃飯,母親一定會起來為您做的。母親為您做了一輩子飯,也不會丟下您這一餐不管。
  整個春節,我們一直過得很冷清,我們不能去別人家拜年,別人也不來我們家裡坐坐。我們那些親戚本來就少來往,這個時候因為您的離去,他們更不會來了。這也好,我們難得過一個清靜年。
  父親,您剛剛去了那個世界,不知道還習不習慣。我想,在那個世界裡,一定有許多地方和許多東西於您來說是陌生的。時間太短,父親,您還沒有足夠的時間去熟悉。那天(1月25日)為您做滿月,我和大哥上山為您送酒菜時,雨一直下個不停。我不知道是我們內心的悲愴感動了天地還是天地為您的不幸遠走而慟哭不已。村西的山嶺上轔雨濛濛,了無人跡。我和大哥提著酒肉與香燭來給您送吃。在那一片土堆之上,一座新墳是那樣赫然地刺痛我的眼睛。父親,您躺在那裡,我親見的那個土坑是您永遠的床。下雨了,冰冷的雨水會不會滲過泥土,透過漆黑棺木抵達您安詳的睡容?
  父親,在那個世界裡,不知道您會不會感到寂寞?
  在這一片土堆之下,埋躺著的絕大多數是您所熟悉的乃至您至愛的親人。在您的右邊,是您的剛走一年的堂侄子,在您的後面,有生養您的父母,有您的妻舅,還有您的左鄰右舍,那些曾經跟隨著您一起上山砍柴下地收割入水捕魚的夥伴們,他們早您到達那個世界,一定熟悉不少。對於您的到來,他們沒有笑容地露出一臉無奈。您跟隨著他們,走一些必走的路,拜一些必拜的人,說一些必說的話。他們或許知道您不善言辭,但不要緊,有他們的照顧和指引,父親,您不會在那個世界裡迷失。
  只是,父親,我和大哥以及大姐與小妹送給您上路的東西太少,不知您會不會覺著寒磣?尤其是您嗜煙如命,好玩牌九,我們卻沒有給您帶上,您滴酒不沾,我們卻為您拎來一壺又一壺,澆灑在您的墳前,如果您不喝,或者您醉了,您就給那些照顧您的人吧。
  父親,如果這個春節您還在,您一定還住在老屋裡。雖然老屋冷清而寂寞,但是過年的氣氛一定很濃很熱鬧,您一定會攏著雙手站在大榕樹下,很有興致地看著我們這些晚輩們在燃放一掛又一掛的鞭炮,炮竹聲裡,您還會獨自一個人走向村裡的那個代銷店,吳老店主一定會為您留一個位,您走進那間土屋裡,坐下,開始搓牌,壘牌,分牌,出牌。玩牌九成了您晚年生活的唯一。母親不知在您面前叨嘮了多少次了,阻止您的玩牌您卻一直置之不理。沒有想到,牌九會在新年到來之際把您的生命帶到另一個世界裡。
  2003年1月7日晚,侄子三林的一個電話把我招至您的床前。當我帶著兒子曾理趕回老家時,您正躺在我那些兄弟們為您鋪就的簡易木床上。您張著嘴喘著氣,已無法說話,當然也聽不見我們的呼喊了。那是個奇冷的夜晚,我們兄弟們守著您,一直到次日的下午3時28分鐘,您的喘息停止了,生命終於走向了另一個世界。
  1月11、12日兩天,我和大哥為您舉喪。11日晚,我在一張紙上這樣總結了您的一生——
  曾能金,男,漢族,生於1921年12月29日(農曆十二月初一),廣東省南雄市雄州鎮貴村上門人。1939年被國民黨政府抓壯丁被迫參加國民黨軍隊,至1949年冬在東北長春起義止,十年間行走了大半個中國,並出征至緬甸。1949年冬所在國民黨部隊起義後,即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1952年退伍,回到家鄉,被政府安排工作,不久即辭去公職回鄉參加生產勞動。195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其後曾擔任過生產隊長之職。為人誠實,任勞任怨,正直公心,一生勞碌,平凡人做平凡事。
  一生不沾酒,好煙,善睡,喜牌九。妻,劉六妹,市區大空坪人。生五男三女,其中三男一女不幸夭折。八十年代初兄弟分家後,隨長子昭煌一同生活,住老屋。
  公元2003年1月7日,天奇冷,與其弟廣通在村代銷店內玩牌九,至晚6時左右,散後回家,始覺頭暈,內急入廁,蹲久起身頭暈不支,癱跌在廁所內,並發腦溢血,至晚九時左右被村人發現告知,被長子昭煌及侄子昭雲、昭錦、昭忠等抬回家中,問醫打針,已不可救藥,次日下午3時28分停止呼吸,走完了人生的最後歲月,享年82歲。
  是月12日下午1時正,葬村西石坑仂。
  ——次子昭星記
  父親,我還能為您寫下什麼呢?今日正是大年初五,陽光燦爛。立春已過,春天來臨,我只想到,在愈來愈近的清明裡,我去看您,父親,您該不會又跑到什麼地方玩牌九去了吧?
  安息吧,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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